那碗充满了“爱意”的鸡蛋羹,下了肚,仿佛化作了一股无穷的力量,瞬间就驱散了二狗身上所有的疲惫。
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挑满了水缸,又去地里转了一圈,把活儿都安排好。等他回到家,换上那件春香嫂给他买的、最体面的灰色格子衬衫时,时间,刚好快到上午十点。
他从炕席底下,摸出了那个春香嫂早就替他准备好的、用手帕包着的钱卷。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村委会规定的、五十块钱的报名押金。
他把钱揣进兜里,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混合着紧张、坚定和一丝丝“豁出去了”的表情,大步流星地,朝着村委会大院走去。
他到的时候,大院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但真正想承包的,一个没有。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大家伙儿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这所谓的“公开招标”,不过是村支书老李头,给他那不学无术的小舅子“刘耗子”,量身定做的一个过场罢了。
果然,院子中央那张报名桌前,只坐着一个人——刘耗子。
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烟,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跟周围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吹着牛逼。那副讨厌的嘴脸,好像那片果园,已经是他家的了一样。
“都听着啊!今天这果园,我刘耗子包定了!谁他妈要是敢跟我抢,就是不给我姐夫面子!以后,别想在狗子湾混!”
他这话,说得嚣-张跋扈。围观的村民们,虽然心里不忿,却也没一个敢出声的。
眼看着,时间就要到十点了。老李头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宣布报名截止,把这果园“顺理成章”地交给自己小舅子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传了进来。
“等一下!俺要报名!”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李二狗,那个在村里沉寂了许久的“闷葫芦”,那个前不久刚把二癞子打得满地找牙的“狠人”,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格子衬衫,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整个大院,瞬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敢出来跟刘耗子叫板的,竟然会是李二狗!
刘耗子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就被一种被人挑衅了的愤怒所取代。他把烟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地碾了碾,斜着眼,看着二狗。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二狗吗?”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咋地,你也要承包果园?你……有那个钱吗?”
他身边的几个地痞,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哈哈哈,他?他连个媳妇都娶不起,还想包果园?”
“就是!别是昨晚睡寡妇家,把脑子给睡糊涂了吧!”
这些污言秽语,要是放在以前,二狗早就脸红脖子粗,不知道该怎么回嘴了。
可现在,他不一样了。
他想起了昨晚,春香嫂对他的嘱咐——“别跟他们吵,吵不出个理来。你就按规矩办事,把钱拍桌上,看他老李头敢不敢不收!”
二狗看都没看那几个地痞一眼,他径直走到报名桌前,从兜里,掏出那个用手帕包着的钱卷,打开,“啪”的一声,就拍在了桌子上。
五十块钱,不多,但那气势,却像是拍了五万块一样!
“老李叔,” 他看着村支书,不卑不亢地说道,“俺是来报名的。”
老李头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李二狗这么个程咬金。他看了一眼旁边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小舅子,有些为难地说道:
“二狗啊……不是叔说你。这承包果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得……得有技术,有头脑,还得有本钱。你……”
“叔,这些俺都晓得。” 二狗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俺年轻,有的是力气,也不怕吃苦。技术,俺可以学。本钱,俺自己想办法。今天,俺就是来报名的。这……符合乡里头的规定吧?”
他把“乡里头的规定”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老李头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他要是敢说个“不”字,这事儿传出去,他这个村支书,也就当到头了。
他只能黑着脸,冲旁边的会计递了个眼色。
会计心领神-会,不情不-愿地,给二狗办了登记,收了押金,开了张收据。
二狗拿着那张薄薄的、却又沉甸甸的收据,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第一仗,他打赢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
刘耗子却带着那几个地痞,拦住了他的去路。
“行啊,李二狗,” 刘耗子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了威胁的语气,阴冷地说道,“算你小子有种!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前头。这果园,你要是真敢跟我争,以后……就别怪哥哥我,不讲情面了!走路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别哪天……缺胳膊断腿了!”
二狗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小人得志”的脸,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憨厚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也同样,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平静的语气,说道:
“刘哥,你放心。”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的、砂锅大的手,看似亲热地,拍了拍刘耗子的肩膀。
就在他手掌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用了股巧劲儿。
刘耗子只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一把烧红的铁钳,给狠狠地夹了一下!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来!疼得他“嗷”的一声,差点叫出来,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二狗,就已经松开了手。
“俺这人,胆子小,怕黑。” 二狗依旧笑呵呵的,那笑容,在刘耗-子看来,却比魔鬼还可怕,“所以啊,俺晚上,一般不出门。不过……俺白天,眼神儿好得很。谁要是敢在背后,搞那些不叁不四的小动作……”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比,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刘耗子的心里。
“俺这拳头,你也是见过的。打二癞子,俺只用了叁分劲儿。要是……用了全力……”
他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又拍了拍刘耗子那已经开始发抖的肩膀,然后,就那么昂首挺胸地,在所有村民那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丝快意的复杂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村委会大院。
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高大的、强硬的背影,心里,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这狗子湾……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