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瞧不起谁呢

  两个人就这个姿势在沙发上抱着睡着了，被手机闹钟吵醒的时候夏小桃还想往闻屿怀里钻，等清醒后又赶快从沙发上下来，拍拍他肩膀想把闻屿叫醒。
  这个羽绒被确实很软很舒服，都怪这个被子，夏小桃尴尬地想。
  两个人自从重逢后每一次单独相处都是这样不欢而散，但是她找不到解法。
  而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这样做或那样做就一定可以通向一个绝对理想无人伤亡的结果。
  她以为自己已经非常干脆又坦荡地和闻屿道别，即使是再次重逢也能很体面地作为他的工作伙伴，展现自己的成长和技术，但是现在再看一下，好像每一条路都还是强制指向了有闻屿的未来。
  到底是闻屿在死缠烂打，还是自己明明也在暗自期待，哪怕不顾系统最后的警告也会因为他这样沉迷于自己的样子而欣喜又愧疚。
  夏小桃坐在闻屿的车里时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对着手机编辑着什么信息，一句话没说，闻屿自然也不敢再凑上去问些什么，只是专心开车，在打卡前压线进了公司大门。
  一开车门夏小桃就小声道谢往下跑，乘着刚刚到达一楼的电梯逃走了。
  “闻经理，今天起迟了？”
  “嗯，稍微有点。”
  闻屿刚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吃完药就被负责人抓着去参加项目例会，“怎么今天开会？”
  “那位……老板回来了。”
  负责人一脸痛苦地竖起食指往两人头顶指了一下，“又要开始对着我们研发部发表他的商人高见了……嘶……”
  闻屿听完也微微皱起眉头，当初他来这家公司只是因为面试时与研发总工程师非常谈得来，从项目方向到技术沉淀，能看出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没想到在他入职后不到一周这位总工程师就被这位老板以项目进度为借口请离了公司，并叫上研发部的所有高级工程师开会，大谈特谈他的商人理论并拍板了压缩项目时间的计划。
  老板因为公司之前进入市场的产品赚得盆满钵满，觉得新项目与技术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丝毫不考虑开发成本，让本来就高压的研发部雪上加霜，这次从国外度假回来，无非是问问进度，再继续给闻屿这个项目经理施压。
  “没事，有什么事我扛着。”闻屿听说老板要开会，开始整理自己的资料和笔记，“你让研发别有压力，研发时间线老板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等闻屿到了会议室，才看到坐在最靠近老板的夏小桃。
  夏小桃带上她的眼镜，一脸严肃进入了备战状态，好像是会议正式开始之前被抓着说了什么，脸色不太好。
  “夏老师，这是我们公司的王总。”
  夏小桃朝着负责人笑着点头，“我知道，刚刚王总来我们办公室喊的开会，路上问了一些项目的事情。”
  负责人看夏小桃有些假笑的表情，虚虚地擦了擦汗。
  她很少在工作场合把情绪摆在脸上，现在维持礼貌微笑已经是个人素质的最大体现。她把梁愿护在身后，梁愿此时脸都已经黑了，一点都不准备参与会议，只是装作听着的样子继续在电脑上审文档。
  “哈哈，我刚刚也惊讶，和这位……夏老师交流，说你们公司怎么派了两位女工程师，这靠谱吗，哈哈……”
  王总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玩笑有什么过分或不恰当的地方，当着会议室所有人的面又说了一次，觉得这样的幽默一定会引起会议室心照不宣的调笑。
  只可惜会议室内的工程师全都是从夏小桃尚未毕业时就已经在指导与接触的人，此时也都暗自咋舌，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夏小桃已经是憋着一口气，但为了自家公司的招牌和形象，也只是淡淡地说，“王总，性别并不是问题，贵司的产品如何审查，结果如何，我们都会出具详细且可供查询的报告，您不信我们公司的专业性，也可以信一下行业规则。”
  “哎呀你看这，我说笑的嘛！”
  王总在职场酒桌上见惯了阿谀奉承的代理商和乙方公司，这样不给他面子的在公司打出名气之后就很少了，顿时有些拉下脸，又迅速进入正题，语气也不耐烦起来，妄图将从夏小桃这边受到的气统统撒给无辜的自家员工。
  “我们这个项目，拖了多久了？之前就说一个月要做完，现在距离立项已经几个月了？样品样品出不来，客户客户谈不拢，现在又是推翻重做。小闻，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时间来！”
  “王总，这个项目本来就比之前量产的要复杂很多，你之前那样的时间根本行不通。”
  闻屿一听到这位王总的声音，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他将笔记本丢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动静，“月底去实验室，下个月整改，夏老师这边通过了就小批量产样品，前面浪费的时间先不谈，从现在开始至少还要两个月研发。”
  “之前总工离职，现在我们这里没有这方面的研发专家，所有同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闻屿说完后就没有再作补充，开始对着电脑整理起项目资料——对于这种老板，说完便完了，他能理解是万幸，理解不了多费口舌也无用。
  “指导？夏老师那边不能指导吗？”王总绕来绕去又绕回夏小桃这边，似乎看整个办公室就她们两位女性所以真的很想找一下她们的麻烦，“夏老师，你们公司不能再抽出人手来吗，之前我们合作的时候那位男博士不在了吗？”
  “其实当时我和你们上司说起这个项目的时候还特地提出来，说想要男研发，你看我们这次一直在讨论的，时间确实紧，而且女生嘛，总是会有不太方便的地方……”
  夏小桃身后的梁愿第一个不愿意了，她读书这么多年，同班的男同学从考试就考不过她，工作也是她挑剩下的才轮到后面的人，到了职场还要被这种对技术一无所知的人指指点点拿性别说事，有点过于离谱了。
  她清了清嗓子，想直接开口反驳，腿上突然覆上一只手，她低头一看，夏小桃背对着她把手伸过来，无声示意她不要冲动。
  “王总，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一直拿性别说事。”
  代替梁愿，夏小桃又开口了，“我说话比较直，我是觉得如果不太懂研发相关的事情可以不用开这种没有意义的会议。”
  “自从我外驻到贵司，研发部的同事没有一天不是十点后才下班的，这个项目重启以来的进度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她打开自己的计划本，一项一项说，“之前我还没回国的那位项目经理，是您外甥是吧？让交资料拖拖拉拉，让整理数据漏洞百出，直到我过来这边才知道，您的外甥让我们两头都做了很多无用的工作。”
  闻屿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夏小桃，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正在转笔的指尖仔细看上去正在微微发抖，估计是气坏了。
  “与其在这里纠结我们公司研发的性别问题，不如好好听听你们自家研发的真实想法。”
  “还有就是我刚刚说的，您不信任我们倒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我与梁老师的能力也不需要一个对技术一窍不通的商人来认可。”
  王总一下子脸色如同锅底一样，但又自知理亏无法直接发作，嘴角微微抽动。
  “哎呀好啦好啦，王总，您之后不是还有个酒局吗？”
  负责人一脸不安地出来打圆场，“这个会就开到这里吧，实验室我们已经约好了，就在这个月底，这个时间节点是可以保证的，后续我来单独给王总汇报就好，我们研发和夏老师这边就是，一条心，努力把产品做好……王总您放心，放心哈！”
  夏小桃听到负责人说会议开到这里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带着梁愿出了会议室，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像她们没有继续说出口的抗议。
  “夏老师，你好帅。”
  梁愿偷偷跟上来，“其实我刚刚也想直接骂来着，什么人啊这是。”
  她走到一半发现夏小桃停了下来，转过身对她说，“其实这种应对也还是冲动了点。”
  梁愿从来看到的夏小桃都是冷静的，敏锐的，除了之前和闻经理那阵小八卦之外再看不见她激动的样子，此时却能看到她有些傲气又有些生气的生动微表情，“不过我是觉得，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出来得罪这位‘王总’，那还是我来吧。”
  “虽然大部分时间遇到这种事沉默才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做法，”夏小桃继续小声补充道，“但是我今天心情不好，他撞我枪口上了。”
  “我不缺他这一个项目，如果公司要因为这种事处罚我，那我也不需要一个不维护自家员工尊严的公司。”
  她笑着转头，眼神里充满自信，但是又不张扬，柔软又坚定，“在我面前拿性别说事，瞧不起谁呢？”